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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不不,我的工作不是这样|“自由职业”有多自由?

成为读者请+ 北窗 2023-02-21

编者按:

上一期《不不不,我的工作不是这样》白领篇登出之后,不少热心读者来信,甚至还有人问:“那个吐槽的群在哪儿?能把我加进去吗?”

其实“澄清”一份工作不仅是吐槽而已,更多的是向后站一步,看清这份工作的实质以及它与外界期许的差距。今天Echo给我们分享的,是她做“自由职业者”以来的感悟——关于自由、孤独和可能性。


北窗(微信号:lightthere)

文 / Echo


辞职一年多来,已经无数次被问到:“哦?自由职业啊?”


无论怎么回答,都会引出一串更深入更细致的疑问:“具体做什么呢?哪里的客户?长远打算呢?……” 为了不说谎、不对自己over-promising、不卑不亢也不过度谦虚,每回答一次类似问题,脑细胞便要壮烈牺牲一片。所以,后来再被不太熟悉的人问到同样的问题,我干脆说:“我是一名家庭主妇。”这大概是唯一雅俗共赏、融贯中西、上下通吃的回答了。


好了,开个玩笑。其实完全理解大家的好奇,毕竟周围做这个“职业”的人还不多。就连我自己,若干年前在商学院里与人侃侃而谈雄心壮志的时候,也绝不会想到,工作几年之后,会主动抛下来之不易的瑞士工签,辞去一份看上去前途似锦的工作,而重起炉灶,做起这连解释都解释不清的“自由职业”来。


如今,我想是时候对这段经历做一个小小的总结了,也许顺便还能消除一些对这个职业的误会。


自由职业是干嘛的?

自由职业,如果非要一个定义,在我这里大概是:不在法律上受雇于任何公司,但同时并非无所事事的“无业游民”,而是以个人身份,在擅长的领域,为企业、组织等提供项目制服务,获得相应报酬。


说得通俗一点:想做多少做多少。而与此相应的,当然是不稳定的收入流。


说到这里,首先需要解释一下周围不少人的疑问:住在物价高昂的瑞士,却收入不定,怎么活?没有工作合同,签证怎么办,住房怎么办(非学生,又没有稳定收入来源证明,房东是绝对不会租房给你的)?是的,在国外做自由职业,首先需要克服的是一系列现实问题。在我的情况,由于先生在瑞士工作,我在原来的工签过期之后才得以迅速拿到家庭团聚签,合法居留的同时,当地的政策是,亦可从事自由职业获得收入(所有收入都要上报交税,包括自由职业收入)。此外,先生的工资暂时够养活两个人,我之前攒下的积蓄亦可补贴家用,这才在行政上和经济上没有了后顾之忧。


所以我觉得,自由职业这个名称有欺骗性,它并不是一种随心所欲的职业。


无法随心所欲的另一层意思是,如果对自己没有一定把握——比如,若对于自由职业后可以做些什么是一片茫然,那我大概也不会跨出这看起来大胆的一步(除非只是想单纯休息一下,那当然另当别论)。


我之前从事的是市场营销方面的品牌咨询,在一个圈子不大的行业里,我又处在一个需要和方方面面打交道的职位上。这样的经历,让我得以积累了不少行业资源、人脉以及通过努力得来的良好“名声”,这是我辞职后能够马上拿到项目的保证——而且是在得知我离职后主动找上门来的。



Echo辞职前,作为主讲人给行业CEO做报告


这个从零到一的跨越很重要:做自由职业,类似于经营一家小公司,要兜售的产品和服务就是你自己,和潜在客户谈判时,对方会希望看到其他客户的reference,才可能对你产生信任。


我还被频繁问到的问题是:是否比之前挣钱少了?如果按绝对值比,是的;按时薪呢,我采用了和之前工作一样的时薪。具体解释一下:在给客户项目定价——也就是给自己开工资时,我会估算项目需要的小时数,乘以时薪得出价格。但同时,在总量上,我给自己定了大约花一半时间在自由职业上的计划。在没有财务压力的前提下,我首先希望保证每小时产出的“质量”,让收入和付出维持在合理的比例。


独自经营一家“公司”,可以想象,需要成为多面手。以前在公司里做事,职位固定之后,大体总是在一个comfortzone里——哪怕我之前的职位已经要求我横向纵向跨越很多领域。加上,公司里是团队合作,比如做businessdevelopment,是和我的老板一起,签下项目之后做战略,这是我主要负责的部分,而之后的执行,我则主要是监督,很多细节的事情由下属做;出岔子了,老板或同事能来补救,甚至可以出动大老板;遇到新挑战、需要新技能时,或是有同事可以指导,或者有个缓冲的过程。


类似的过程,现在变成了从头到尾都要自己做,就被逼着跳出comfortzone,不会的现学,失败了、做错了,自己承担百分百的责任。在开始做自由职业一两个月之后,我立即完完全全理解了以前老板的很多苦衷和做法,对其有过的抱怨和忿忿不平,从此烟消云散,仿佛醍醐灌顶。


自由职业,真的这么好?

介绍了这么多,是不是听上去很美好?但所有职业都有其不为人道的一面,自由职业也是。我亦是在一年多的体会中才慢慢看清了这一路的风景。


首先没有预计到的一大挑战,竟是自信心的建立。过去的二十多年,从学校到职场,都是置身于一个组织,外界的力量会推着你不由自主前进:比如,哪怕在学校里混日子逃课,心里其实知道只要考前抱一下佛脚,一门课就过了,等课全过了就能拿到毕业证了——大方向明确,心里是不慌的。在公司里,则会因为完成了一个任务、又赶上了一个deadline这样的小事而得到或明或暗的首肯,而无论做的事情简单无聊与否。这些或来自既定标准或来自他人的肯定和鼓励,实际上是在不知不觉中对自我的一遍遍确认。


而一旦开始做自由职业,很多时候,努力并不能立马看到成效,比如花了很多时间争取一个客户最后却两手空空——是的,在公司会遇到同样情况,但不同的是,以团队形式工作时,处在其中的个人不容易因为暂时的倒退而信心受挫,并且,所花的时间无论成效如何,都会得到补偿。而应用到日复一日的单人作战中,则很容易陷入沮丧,甚至走向自信心崩塌的危险,觉得自己在荒废时间,做着徒劳的事,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一无是处。


但也是在那样的低谷期,我才第一次开始真正思考:以前认为自己所具有的“自信”,究竟多大程度上是来自外部,剩下多少才是源于自身的?当成为自己的雇主,一切外部光环褪去,什么也瞒不过去了。而在一地狼藉中一点一点重建起来的,才是坚不可摧的由内而外的自信。


自由,永恒的命题

没错,自由职业比坐班轻松,尤其是我这样的“半职”自由职业。客户项目之外的时间,我更是拥有完全的自主权,想做什么做什么。


还记得辞职之际,一想到可以“每天睡到自然醒”,我就激动得浑身发抖,而绝不会想到仅仅开始自由职业一个月之后,我的日记里便出现了这样的记录:


“在苏黎世安家整月有余,除了厨艺日渐稳定,生活方式的巨大变化以及给心情带来的震动,却仿佛才露出冰山一角,让我诚惶诚恐。


最措不及防的发现便是:休息是一项比工作更具艺术性的活动。所谓随遇而安,或是陶潜式的田园生活,如今才意识到其境界之高远。“每天睡到自然醒”意义上的休息,我暂且称作补觉,而我定义的休息——不再每天追赶着具体目标,不再时时处处被考核衡量,而是回到人最本初的状态,放松地思考和工作,同时让心性得到充分滋养——竟是一个比想象中难得多的挑战。我的电脑里堆积着想看未看的电影,Kindle里存满了想读而没时间读的书,通讯录里是各路曾经惰于联系的朋友……出门便置身牛羊成群的山里,空气清澈到透明,如果对苏黎世腻烦了,我有着无限制的假期,跳上火车便可游山玩水、探望老友。以上种种,哪一项不是曾经的梦寐以求?甚至当我写下这些句子时,我又感到了隐隐的内疚,因为似乎谁也不允许对这样的生活再生出迷茫,或者还觉得缺了什么。”


那个时候,我先生很多次皱着眉头看着我:“你怎么就停不下来呢?”



下厨、阅读、画画……辞职之后,生活并没有停下来


是啊,怎么就停不下来呢?不是厌倦了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,厌倦了条条框框,才想给自己松一会儿绑么?可这会儿我才第一次知道,在游戏规则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,一朝规则撤去,在那一瞬间是会手足无措的。理智告诉我:“放松下来,享受这难得的自由。”身上的巨大惯性,却敦促我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定目标,甚至像小学生一样画上一张严格的课程表贴在墙上:“…周三9点到10点:补习法语...10点到11点:瑜伽课...3点到4点:读行业新闻…”,然后,在自己给自己设的条条框框里,终于感觉到了心安。


一年之后,我才终于把自己调整到了一个可进可退的状态:在可以自由的时候,学会了心安理得地享受它。


人是一种社会动物

大家都说,坐班啊,每天两点一线,每天看见同一批人,真没劲。


我曾经也这样没心没肺地抱怨过。


不需要坐班了,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工作,这时才发现,那种无与伦比的孤独,是刻骨铭心的。对我来说,尤其因为又是新到一个城市,没有任何熟人,且面对一种陌生的语言(从法语区搬到德语区),和周围环境的疏离感,我承受了有小半年之久。和客户的日常交流,基本通过网络或电话进行,但这代替不了面对面交流,更代替不了以前和同事每天在茶水间的嬉笑打闹、午饭时间一起坐在马路牙子上吃三明治的战友情谊。而白天越是孤独,晚上先生下班回家时,便越有可能把怨气发泄在他身上,如此一来,把生活中唯一的“社交关系”也搞砸了,造成恶性循环。



自由职业之后,全城的咖啡馆都成了Echo的“办公室”,但她最常去的还是先生工作的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,等他下班一起回家


渐渐好起来,是多方面的因素。学心理学的房东太太一眼看穿我的处境而开始给我介绍她的朋友、商学院校友聚会、参加internation和meetup这样的网站组织的同城活动、上德语课置身于一个小集体……再后来,空闲时间开始学画,认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画友,每周相聚,终于让我的孤独感渐渐减轻。



善良的房东夫妇带Echo外出散心


即便如此,到如今我还是认为,孤独和疏离感是自由职业者最大的挑战之一,原因很简单:人,天生是一种社会动物。通过发展爱好、参与业余活动确实可以弥补很多,但依然代替不了有一批朝夕相处的人。


职场之路断裂了吗?

说没有过惶恐是假的。商学院几十万的经济投资和多年来的时间成本,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打水漂。


刚辞职时混乱的那一段时间里,我正好有机会请教了一位我很敬重的姐姐,在一家跨国人力资源公司做总监。她的建议是:自由职业没问题,关键在于,要做有持续性的项目,并且要有看得到的成果。这样之后回到公司环境时,你的经历就没有“断裂”过。


我听从了这个建议,并且打心底里赞同。这一年,陆续接触了不少人和各种机会,项目有难有简单,报酬有高有低。但是我从一开始就秉承一个原则:只看任务是否和自己的能力匹配,看是否能从中学到东西。一个人最珍贵的是时间成本。在暂时没有经济上的后顾之忧的前提下,我果断放弃了一些可以轻松来钱、却明摆着学不到东西的项目,而专心把手头的老客户服务好。此外多下来的时间,则宁可用来去学语言、学画画、健身……这些不仅不赚钱还花钱的事情上。在有限的时间里做更有价值的事,永远只把时间花在有价值的人和事情上。


这一年,也让我得以静下心去思考什么工作是值得去做的、是真正适合自己的。



自由职业中的Echo在瑞士度过“山居岁月”


受雇于人时,虽然也想这个问题,但毕竟拿人钱的手软,想来想去,不过是肤浅的思索,付出劳动——拿到工资,这个逻辑天经地义,即使对工作内容感到厌倦,至少还能为此得到报酬。而一旦脱离了这个系统,暂时把收入问题放在一边时,事情本身的意义和有趣程度,便如水下的冰山,露出了真面目。这一年里,因为一直以来对媒体领域的好奇,我接触过瑞士华文媒体,还差一点成了国内某大型财经媒体的欧洲专员,但尝试之后发现并不是真爱。也接触了一些欧洲的创业团队,自己亦有过一些创业的想法,最终觉得虽然心中有小火苗,但还没有燃烧到让我迫不及待的程度,那就是还未到时机。


最后,还经常有人问我:欧洲的气氛是不是更有利于自由职业者?虽然我不太了解国内的情况,但文章开头提到的那些“热心”的问题,确实都出自我的中国朋友,而欧洲的朋友,则从未对我的自由职业身份表示出任何惊讶之情。尤其在十分传统的瑞士,女性就业率本来就很低,是一个“男主外女主内”的社会环境,哪怕我开玩笑说自己是家庭主妇,周围人并不会觉得是玩笑,自然就更不会有国内常见的反应:“大好年纪,待在家里不出去工作,太浪费了吧?”


至于之后是否会回到公司的问题,现在的我越来越感到,计划赶不上变化,因此不必信誓旦旦。也许到了一定时候,觉得自由职业已经学不到新东西,我会找一份新工作,去接触更大的平台;也许遇上一个契机,走上其他的路;又或者自由职业做得越来越顺风顺水。人生很长,它充满了未知,我们可以给自己多一些机会,多些可能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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